老黑很自豪地告诉我,他是靠着1000多美元做生意,走到了今天。这笔钱还是1962年秋天,香港一个行家要在美国西雅图做展览,请他过去帮忙看摊。两个月,给了1000多美元酬劳,他存了10年没动。这次的美国之行,派上了大用场。
黑洪禄说,他第一站去了夏威夷。从朋友那买下了60个鼻烟壶,一件牙雕作品,还有一匹唐代的三彩马,总共需要4000多美元。他没有这么多钱,留出一些路费后,把身上仅有的1000美元给了这位朋友,并告诉他,这是订金,回去后把剩余的款项汇过来。黑洪禄向我解释:“那会儿出去买东西的都叫行商,边买边卖。”第二站老黑去了旧金山,他碰见一位在唐人街做生意的上海行家,正忙着找货,老黑很顺利地以4000多美元的价格,把60只鼻烟壶全部卖出。“这下我本钱全回来了,还赚了两件好东西呢。这两件东西我没有卖,把它们带回了香港,正式开始了我的生意。”
黑洪禄从1948年入行,经营过的古董项目不少,但最终是古典家具成就了他的一番生意。1976年,他正式跟内地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签合约买东西。那时香港行家到了北京专挑玉器、鼻烟壶买,老黑和别人不一样,只买木器。他说,自己是打心底喜欢家具,这也与亲戚的影响有些关系。
黑洪禄的亲戚有个特点,爱好广泛,瓷器、玉器、杂项都懂,也喜欢家具,有时高兴了,自己会做上一两件小家具。黑洪禄说,他刚去做学徒时,就见过不少黄花梨家具。“那会儿家具便宜,1948年冬天北京围城前,一对黄花梨的方凳或者长方凳的行情不过十来块钱。”老黑说,“前两天一个朋友给我看纽约拍卖出来的一对方凳,8万多美元,价格不得了呀。当初这在北京随便买。”那时家具买回去是为了用,现在属于收藏。当时还有一个特点,家具随便改,随便拆,不是为了有意图的造假,而是为了适合家里摆放使用。到了香港后,因为有时缺货,黑洪禄的亲戚也会制作一些仿古家具出售。这些家具大多是卖给水兵,尤其以酒柜、樟木箱、沙发桌、茶几这4样最好卖。通常做好后,直接运到码头上船寄走。那时黑洪禄每天都需要去工厂盯活儿,并给家具打磨、上蜡。这段时间的锻炼,让他日后受益匪浅。
清代十八世纪紫檀四方凳
1976年的时候,经营古典家具的人很少,主要是内地有规定,黄花梨、紫檀不能出口。老黑自有他的办法,那时除了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外,还出现了信托商店,有门市部,其中主要经营还是木器。老黑说:“不客气地讲,他们哪里懂什么是黄花梨,什么是紫檀,只要是木头就写硬木,要不就是红木。其实家具从造型、铜件的使用,大致能看出它的材料和年代。红木家具的造型会显得笨,缺少灵气,铜件的材料明代、清代以及清代中晚期用的都不一样,是能分辨的。”老黑指着一张八仙桌和一只木盒让我看,桌子已经清理出来了,呈现出黄花梨的本来面目,盒子也是黄花梨的,但老黑保留了买回来时的原始状态。他说:“当年这桌子、盒子都给染了色,标成红木,东西都是这样出来的,那时一张八仙桌才两百来块钱。”
我与老黑进行采访的这间房子算是一景,20平方米左右的空间里,码放了大约五六百件不同材质的盒子,放眼看去,除了盒子还是盒子。老黑说:“这个景致几十年没动过了,我只偶尔卖一两件。”在我惊叹的时候,老黑很得意地说:“我还有一间密室,整个房间都是笔筒,大概有800个,它们几乎都是在那个时期外贸出来的。”
如今大多数家具行家都是牢骚满腹,抱怨找不到货,老黑的“家底”成了大家茶余饭后最爱讨论的事儿。说到这时,老黑感叹:“以外贸形式出口家具的这段时期不算家具的劫难。王世襄先生写完《明式家具珍赏》那本书之后,可以说是家具的一个大灾难期。当时全国各地掀起了疯狂搜寻家具的热潮,然后集中出口到香港,再卖到外国,那时大部分家具都是原装的。”
小黑
黑洪禄的生意一直固守着传统,做了几十年,不开店,没有公司名号。新客人来找,需要通过层层关系介绍,才能一睹庐山真面目,就两个字“神秘”。老黑的生意模式也和现在的“薄利多销,有货就卖”的方式不同。比如有10件货,老黑只卖5件,留5件;还有一点,行情不好的时候也绝不随意减价。当然,这份底气是靠时间积淀才能有的,这也是老古董商们普遍的观念。不过,黑洪禄的这套生意经却被自己的小儿子打破了。
黑洪禄有3个孩子,老大、老二去了美国读经济和计算机,小儿子黑国强子承父业,沿袭着家族的古典家具生意。小黑谦虚地对我说,自己不如哥哥、姐姐会念书,所以留了下来。虽然是自家的生意,可也得从学徒做起,这是规矩。
明代十七世纪黄花梨独板翘头炕案
1978年,黑国强开始跟着父亲学习家具经营。洗笔筒、洗盒子,给家具打磨、上蜡,黑国强做了整整3年。“当时很不喜欢,觉得这些活儿太枯燥。我爸有一个修理家具的工厂,我也老不愿意去,总希望早点回家。”可是现在,黑国强每天不去工厂看看就觉得少了些事儿没做。他说,每个时期人的心态都会改变。1988年,黑国强第一次去美国参加古董博览会,是给安思远帮忙。安思远(RobertHatfieldEllworth)是美国知名的亚洲艺术古董商及收藏家,当时他也参加展销。在给安思远帮忙的七八年里,黑国强学到了不少国外的生意模式,博览会的形式给他极大的触动。
1999年,老黑同意儿子独立开店。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小黑跟在老黑身边也学习了22年。“独立”后的小黑,以自己的名号“研木得益有限公司”去美国参加博览会。当时美国处于最近几十年经济最好的时期,容易找到不错的客人。很多看展览的人都会询问,表示对中国家具有兴趣。黑国强说:“我们这个行业不管在内地还是香港都是保守做法,对东西是藏着掖着卖,能参与的人也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亲戚就是朋友。而国外的古董店、画廊,则是公开化的,并且从大学请来教授或学者,从学术上进行讨论。所以当时只要有人愿意来咨询,我都觉得是一个很大的鼓舞。”这时一直在旁边听着的老黑插话了,说:“就是去作秀。”
老黑话虽如此,可在小黑第一次去美国参加博览会的时候,他仍一同前往,多少有“保驾护航”的意思。黑国强说:“当时客人分两拨儿,老客人都是父亲的好朋友,新客人是我需要开拓的对象。”博览会上香港行家没几个,来买家具的也基本上是外国人,内地那会儿正时兴欧式家具,大量的老家具都被扔到了收购站。黑国强在内地常能花上几百元钱就买到一件老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