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CONGCONG 摄影/谭源(L影像) 图/天安时间艺术中心
翁菱总是在世界的中心地带隐现。——从上世纪90 年代中期的王府井中央美院画廊到外滩三号,从北京老城中心的天安时间艺术中心到建设中的纽约世贸中心的中国中心……翁菱相信艺术在社会变迁中的推动力量,每一次遇到困难和挑战,她都以坚韧面对。
老城情结与“城南计划”
最近一次拜访翁菱,是在前门东区的项目办公室中,她正在与“城南计划”的团队开会。会毕,她决定带我去前门东区的胡同里走走。夏风习习,翁菱将“城南计划”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前门东区与天安门隔街相望,离翁菱创立的天安时间艺术中心的原址前门23 号院不算远,难免让人联想这里也是一片像白菜心一般的黄金区域。而事实的反差是巨大的。
我们从前门东区著名的西打磨厂胡同穿过,可以看到正在改造中的街道和院落大部分都被围了起来。从临时建筑围栏的夹缝中瞥见那些院落的大门,它们形态嶙峋,斑驳糟旧的痕迹从大门向内部延伸。这里的胡同大多是南北走向,院落小巧细碎。建筑风格变换多样,趣味横生,偶尔还会有民国时期样貌的门楼出现。然而几乎每个院落都是颓败的,闻得见街巷中弥漫的忧伤。
翁菱的老北京情结由来已久。上世纪80 年代,她考入当时位于校尉胡同5 号的中央美院,后来的艺术历程中的很多印记又都留给了北京的老城区域。即便如此,翁菱第一次去前门东区的清代老火车站附近考察的时候还是被眼前的情景弄得失了神:“真的是脏、乱、臭,老百姓的生活大部分都很可怜,就仿佛是在等着走或等着留,望不到明天。”
在翁菱的理想里,前门东区这片被遗忘已久的区域是值得被像胡同博物馆一样永久保护起来的。这里特殊的胡同肌理,不同于任何其他胡同区域,是一个生动的标本。而现实的无奈常常迫使实践者做出有益的妥协。前门东区的现实状况是一些缠缠绕绕的难题。
翁菱觉得,当时如果真的再不去直面这里的现实,就只能任其衰败下去了:“总得有人开始面对。”这位优雅娇小的女士就这样一口应承下如此复杂的项目。她准备从艺术的角度去切入试试看,能否为前门东区的发展带来一丝契机。翁菱和她的天安时间团队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召集了国内以及国际前沿的建筑师、规划师、艺术家以及学者参与到了“城南计划”中来。
2010 年10 月在天安时间艺术中心开幕的展览,是参与者们的一次头脑风暴的呈现,在这个大展中第一次将自己理想中的前门东区发展蓝图呈现给了观众。这个展览受到了社会各方面人士的关注,人们仿佛第一次全面了解了前门东区的历史变迁,更意识到了这片被遗忘的区域所将要面临的改造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大展之后,“城南计划”就逐渐进入了真刀真枪的实施阶段。前门东区胡同里的歪院、散院、杂院像极了艺术家Joseph Cornell的作品盒子,老百姓将酸甜苦辣塞满这个层叠的盒子,盒子就像他们的宇宙。而前门东区的计划,就好比在这些微缩宇宙中找寻一些共存的思想,并把这些思想点燃,让它们化为可持续的现实。正像上世纪30 年代的德国包豪斯运动一样,中国的艺术文化人士,正从以往的为富贵阶层服务,转而开始思考艺术设计怎样服务于现实中更有紧迫生存需要的民众。然而,翁菱明白她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新高度的挑战。先锋的意识思想,或多或少都会引发争议,翁菱顶在项目的最前沿承受着来自社会各个方面的质疑和批评。最多的声音来自对“艺术推动社会变迁”的质疑。
甚至有人说:“政府不关心请什么国际大师或国内知识分子,神来了都没用。”翁菱面对这些批评在一次访问中曾经谈到,人抱着极富浪漫主义的态度和善良的初心介入的事情可能起点是不一样的,同时肯定会很容易遭到质疑。“艺术绝不是仅仅停留在殿堂里改变世界的。”翁菱说。艺术、智慧、创意带来的是巨大的艺价空间。艺术因为依赖智能,是稀缺产品,因此由艺术的引导而激发出来的其他价值是超越经济学和现实主义的估量的。一切只需时间去证明,而翁菱似乎从来没有在乎过过程中的成败得失。
在自由与爱的追寻中
翁菱在重庆长大。至今,她身上时不时流淌出的气质仍旧有山城的影子。她小时候就是个反叛的孩子,80年代她进入中央美院,性情腾然被激发开来。“那时候的中央美院真是美好,是全国最自以为是的人的大集合。我还记得我们把老师叫作先生。”翁菱笑着说。翁菱在中央美院时期,赶上了中国当代艺术最初的发展激浪。
可以说,翁菱跟当时的艺术家一起参与并见证了中国当代艺术最初形状的形成。翁菱性格开朗,跟很多艺术家都成为了朋友。在日后中国艺术发展的风风雨雨中,翁菱也是和当初那些“哥们儿”一起经历的。
翁菱爱人爱自然是出名的,她在日后的事业中也一直在践行她所信奉的。离开中央美院后,90 年代翁菱一直继续从事当代艺术的策划工作;2002 年上海双年展期间的“都市营造”开启了当代艺术与建筑设计的首次跨界合作。建立天安时间后,翁菱先后策划了艺术项目“山水”和“立体城市:未来中国”,又将当代艺术与建筑的触角伸向更深层的自然与城市生态可持续发展的领域。翁菱常说,她一直觉得艺术不只是金屋藏娇般地被收藏,而是要走出去对现实的变迁产生影响。如果说第一个跨界项目“都市营造”是具有国际视野的思考的话,那么最新的“城南计划”几乎是翁菱这一思想的具体深入和延伸,是在北京最中心区域的真刀真枪的实践。而在越来越深入的合作中,翁菱在不断寻求着做好自己的角色。——毕竟,天安门周边的旧城问题,是社会飞速发展变迁的社会矛盾集中体,从实际中解决问题是复杂而艰难的过程。翁菱所能做的,是从艺术和设计跨学科的专业角度,尽力去支持和帮助到政府,帮助到社会的变迁。而至于这样的综合项目能走多深和多远,在现实中是一个摸索的过程。
翁菱总谦逊地说自己是被命运带到艺术的路上来的。她自认为是个闲散的人,最适合的事情是在家里读读书、养养花,却浑然不觉心底的无为和对社会的大爱为她在不经意间勾勒出了艺术事业版图——80 年代和艺术家一起成长;90 年代开始主持中央美院画廊,所策划的展览中的艺术家几乎后来都成为了中国当代艺术史上浓墨重彩的人物;过去20年,翁菱主持的空间几乎都是当时最先锋的艺术、文化、思想跨界交流的场所。在翁菱看来,这些都是顺势而为。社会环境的变迁让中国的艺术家有机会进行创作,让各领域的人都有机会去创新,翁菱顺应了社会变迁并在当中抓住且坚持了自己的理想,找到了自己的角色。
艺术推动社会变迁
20 年来,作为当代艺术的推动者、践行者之一,翁菱一直在用最先锋的思维和挑战的态度支持着社会的、城市的变迁。一路走来,翁菱经历了漫长而深入的思考。艺术的归宿到底在哪里?仅仅是被观看被收藏吗?仅仅是画廊和拍卖市场吗?她也问自己,我在哪里?我们又在哪里?艺术如何参与到社会变迁中来?在取舍中,翁菱每往前走一步都在试炼着这些追问。而不论经历过怎样的困难和怀疑,翁菱主持的每一个项目无不在推崇新知的探求,无不追求让更多的人参与到这样的思考和实践中来。
在翁菱心中,艺术的世界是超越体制、超越东西方的。她坚持让每一次行动必须做到具有全球的视野,以及拥有解决本地实际问题的方案。“时时都会遇到困难和挫折,真的是时时都会遇到。因为我是一个总在做最先锋的艺术的人,我的空间总是在金字塔的塔尖寻求立足点。这样的工作往往是超越当时社会的普遍观点和眼界,总是不容易被人理解的。但是我愿意去挑战,我觉得这样有意思。” 从翁菱的大格局里,不难发现她是一位极富胆略的女性。而与之走近,才渐渐领略到了她的另外一番迷人——从容淡泊,甚至有一丝从未被改变过的天真。